[本文出自於2004年12月當時在當兵的我, 因為要送走王柏堯去非洲當外交替代役有感而發的一篇文章]
富貴不歸故鄉，如錦衣夜行
話出自史記項羽本紀，秦末楚霸王項羽攻佔咸陽後，有人勸他在此定都稱霸。項羽卻非常思念家鄉，便說：「富貴不歸故鄉，如錦衣夜行。」大抵上我們都知道意思，如果一個人功成名就，若不衣錦還鄉，光耀門楣，不是宛若穿著華服在黑夜裡行走？你的成就沒有人能夠瞭解，不能分享的自身成就少了許多價值。
今年九月十日，商業週刊的876期，斗大的標題「工讀生總裁」，訴說的是過去大學社團學長郭榮昌的成功故事。讀到這一篇的興奮，本促著我想跟這位好久不見的學長聯絡，但六年的時間在彼此之間劃下的鴻溝，與不想做個錦上添花之徒的想法，讓我放棄了與他聯繫的念頭。而聯絡當年許多社團的朋友，多半不知當年的舊友如今已經功成名就。
商週文末提到「錦衣夜行」四字，有道不盡的感傷，即使榮昌當年爽朗的笑容仍未有一絲的改變。
讀到「錦衣夜行」四字時，第一個想起的人就是這位與孫子齊名的吳起。
史記，孫吳列傳的末篇，介紹與孫子並列兩大兵聖的吳起，精彩卻充滿爭議的一生。
吳起是衛國人，年輕的時候在鄉里受辱，一怒之下，連續殺了三十多個污辱他的人，當被迫要離開他的家鄉的時候，他對著流淚不捨他離去的老母說：「起不入卿相，不復入衛。」後來，他母親死了之後，由於他當時尚未取得功名，因此他就真的不回鄉奔喪，這使得吳起在史書上臭名萬世。
在魯國的時候，魯君本要啟用他，但是疑心他的妻子是齊人，怕他會通謀敵對的齊國，便不肯重用他。吳起知道了，便殺了自己的妻子，魯君拜他為將，大破齊國。但是殺妻求榮，卻也引來了魯君的不滿，後來他又出奔到魏國，受當時勵精圖治的魏文侯重用，成就了他一生不朽的功業。
如果你讀過吳子兵法，或者細細品味，司馬遷筆下吳子的經歷與思想，你會發現當中那些敘述他所幹下的壞事，其實跟他的為人充滿不少矛盾，姑且不論敘述的真假，相信吳起是最早瞭解錦衣夜行感覺的人。
從讀到商週的這篇文章與esc的回覆起，我一直在思索寫一篇文章來談談我的感覺。但是，實在太難令人下筆，去回憶當中的感傷。
由於一些因素，我們家裡面的成員四散，跟父母親除了平日通電話之外，大概每年只在過年或是暑假能夠見到面。年初，母親痛風、高血壓的症狀讓他十分難受，吃著一些中藥的偏方，腳腫脹的症狀逐漸復原，但因著本身所學以及醫學知識給我的心得，我堅持母親停止引用中藥偏方，並讓他立刻到大醫院做完整的檢查。得到一個令人悲傷的結果，母親因著長年各種病痛的服藥，因發腎臟不明原因的萎縮，終至腎功能喪失。高血壓與痛風則是腎功能衰竭的症狀之一。前幾次的診療，因著服兵役的關係，都不是我陪母親前去。醫生判斷希望母親趕快安排洗腎的時間。因著我在服兵役，洗腎怕母親無人照料的原因，父親母親不希望現在就進行洗腎的動作。沒想到當初研究所對於腎病變的知識在此時派上用場。我花了一些時間徹底瞭解腎病變的影響跟可以採取的治療措施。花了許多時間跟父親母親溝通之後，母親才接受醫生的建議進行洗腎。（我們選擇的是腹膜透析的方式，對於患者日常生活、飲食影響較小）
人的生命中總會出現一些貴人，我想我的營長對我來說算是一個。營長毫不猶豫的批准我數次的請假，甚至許多次臨時的要求，讓我在這段生命最不自由的時光，盡到人子的孝道。讓我由衷的感激。
「福無雙至，禍不單行。」四月，最疼愛我的外婆回到了天上。
前陣子，我提起勇氣詢問一位我的好朋友，畢業如今三年，怎麼見他既沒有出國，也沒有一個固定的工作。（他是一個很優秀的人，我個人以為她今後成就必不小於郭榮昌）友人告訴我，母親在兩年多前患了憂鬱症，身為長女的她，代理母職操持家務，陪母親走過他最低潮的一段。我告訴她，這是很了不起的決定，我覺得比去取得Harvard MBA還了不起。
雖然，我未功成名就，已可以體會錦衣夜行之感。親人在世時，你很難體會親人的重要，他們持續的生活在你的生活裡，重要但不讓你以為必須。是對過去生命的一段連結，每失去一個，過去生命的片段就消失一塊，逐漸成為沒有過去的人，只剩下今天跟明天，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證明你過去的生命曾經存在過。可是這個道理，人們都要再失去了之後，才能真正瞭解。
浦澤直樹是一個我非常喜歡的日本漫畫家，早期他的作品走著非常陽光、歡笑成分的路線，之後的作品開始對於人性心理開始有了很深刻的描寫，特別在作品中會討論人心中黑暗的過程跟角色間動人的情感交流，他的筆觸、分鏡掌握、場景編排可以說是當代大師。
作品<怪物>中有這麼一段：
天馬醫師趕去見渥爾夫將軍最後一面，天馬醫師發現許多他追查的證人們，都被約翰先一步的殺了，渥爾夫將軍認為那是約翰對他的制裁。那些參與過去的人們一個個死去之後，誰能夠證明渥爾夫是真的是渥爾夫這個人呢？瀕臨死亡的一刻，渥爾夫看見廣闊無邊的荒野，他說：「這就是約翰眼中的地方吧。天馬醫師，叫我的名字！在我生命要消失的這一刻，再叫一次我的名字！」名字變成唯一可以證明渥爾夫將軍存在的連結。我們都對自己的存在覺得理所當然，可是，如果有一天能夠證明「你」是你名字那的你的人都失去了，你真的有把握有任何證據去證明，「你」就是你嗎？
引<琵琶行>序段：
潯陽江頭夜送客，楓葉荻花秋瑟瑟。主人下馬客在船，舉酒欲飲無管絃；醉不成歡慘將別，別時茫茫江浸月。
明年一月六號，也就是在二十幾天後，我大學最好的朋友，也是TMBA中許多人的好友，Mars--柏堯就要出發到非洲去服外交替代役。很多我們的同學、好朋友被我聯絡到要參加我幫他舉辦的餞行餐會，幾個很熟的學弟被我拉來組了個「真強者-柏堯餞行餐會團隊」，被我想搞個盛大隆重的餐會嚇到，包含柏堯自己也受寵若驚。其實我的心境，若說出來大家相信都可以體會。再引杜甫的〈贈衛八處士〉：
主稱會面難，一舉累十觴。十觴亦不醉，感子故意長。明日隔山岳，世事兩茫茫。
TMBA諸君，與許多過往的好友，即便同在台北，即便手機普及訊號暢通，即便網路讓人保持固定的連結，每個人因著各自忙碌的原因，咫尺天涯地許多朋友漸漸失去了聯繫、失去了往日的親密。今後，也許因為結婚大家有機會在想起彼此的往事，匆匆地、蜻蜓點水式地，大家又聯繫一次。再下一次，也許彼此是已經天人永隔。讓我每次讀到或者想起杜甫這段詩，體驗箇中三昧每次都讓我紅了眼眶。現今大家也許會面並不難，但是過往曾經麼密切的情份卻都成回憶。與柏堯、耕名（我們同窗的令一位好友，現在在紐約唸書）真是明日隔山岳，世事兩茫茫了。讓我怎麼能不趁著最後的、我能夠做到的範圍，辦個盛大、有意義的餐會，藉機讓許多好友聚聚，聊聊彼此過往際遇、今後的動向。
過去的成就，我從來不覺得懷念，但讓人最感到驕傲、每每憶起的，是在並肩奮鬥中彼此相視的眼神、創造過程享受的歡樂與度過困難所分享的感動。
最後以這首詩獻給好友柏堯：
送元二使安西（渭城曲） 王維
渭城朝雨浥清塵，客舍青青柳色新。勸君更進一杯酒，西出陽關無故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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